天霆号

亲爱的,我靠对符号的过敏,来辨认气味。
文化是完整而连贯的,被隐喻般串联于每一行字符、每一滴血和每一个社会的人
——如果它不曾断绝的话。

【安雷】休战期(上篇)

BGM:A New Definition——Jodymoon(单曲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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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先相遇的地方是一艘宇宙飞船上,船舱不起眼的一个某个角落与另一个角落,舷窗模糊地朦着闭眼浅憩的年轻剪影,在昏暗的光线中跨越昏暗的宇宙。

 

谁也没在攒动登船的人群中留意到谁一晃而过的脸,直到间歇的某次吝啬的用餐时间,他们例行观察环境,空出一圈的周围是无形显露的迹象,两个镇静独行的同龄者这才隔着对称的两座旋梯有感而视。侧佩双剑柄的少年礼貌颔首后即挪开了视线,异常年轻的宇宙海盗打量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不以为意地把注意力投向不远处令他提不起多少食欲的自助餐桌。

 

大多数时间全靠睡眠舱和虚拟头盔打发的远途航行总是无趣而安静的,一趟下来浑身骨头都暂时要朽几分,偶尔醒一醒窗外单调的漆黑漫长又漫长,瞥上几眼再次催人入睡。进入转站的小星球才恢复些微天色与日期概念,望不到尽头的荒芜沙漠同样乏善可陈,不算散布的人籍尚不明确的AI劳力,人造建筑物内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文明之地,打开饮料机就能有口感过得去的啤酒喝,即使型号古早,对仅仅过境的乘客而言,也不会有多少更高要求。

 

之前逃脱追捕羚角号基本散架,等待修理厂交付新船的海盗团闲来无事,清理了那些水平缺乏挑战性的地头蛇。船还没修好漏网逃跑的黑帮为报复召来了近域巡航的条子,又听说凹凸大赛报名开启,他们顶着巨额悬赏的脑袋,熟练地抛掉被星舰武器打得千疮百孔的临时场子,分散找船跨域偷渡,打算去诡谲的豁免之地凹凸星球避风头。

 

雷狮窝在无人的偏座喝酒打游戏,察觉到某人的接近,手指丝毫未顿,干净爽朗的问询声滤过嘈絮的音效,他瞥了一眼不近不远处那位年轻剑士,象征性摘下一枚无线耳麦,心不在焉地听了半耳朵。一位来路不明实力强劲的将来时态竞争者,莫名其妙老掉牙地自称“骑士”,具有绝大多数人参赛前都未被发掘出来的元力武器,这都是当时就已经明确的情况,否则他也不会多分那家伙半点视线。

 

他可以确定,那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安迷修从未听说过雷狮的大名,以至于对方发现他也要去凹凸大赛时,摆出一幅沉稳从容的模样向他友好又愚蠢地搭话,试图探明能否成为志同道合互相照应的队友。显然不可能是一路人,不过他不介意无聊的航程途中有个信息滞后的冤大头送上门逗趣,来承诺陈朽的什么舍己助人之类的骑士道德,便似是而非含糊过了对方询问他的大部分问题。安迷修的微神态里飞快闪过审慎,大概理解成素不相识的少年并不信任自己,自认为合情合理应该善解人意的年轻骑士没有再过多打探,转而尝试交流些无关痛痒的杂事。

 

枯燥的远航之下,彼此相安的时间长得出乎意料,那张端朗的俊脸传达起可靠时总有点表现过度的傻里傻气,雷狮面无表情地咬着咖啡匙,怀疑话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自来熟的古董阁下默认过了考察期真要当他是队友,如果拉安迷修入伙——噢,他嗤笑着吐掉咖啡匙,空荡的金属杯里清脆的一声叮铃——这着实异想天开。

 

凹凸星上热闹非凡,海盗团其他人尚未抵达,雷狮坐在大厅高处,兴致勃勃地寻察下方。安迷修查看完新领到的元力技能,若有所觉,抬头目光很快找到那片飘荡的星星头巾,天蓝的苍穹淡而无云,映着瘦挑的白色身影,紫眼睛扫过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透亮得发着微光的紫罗兰色,笑的意味轻而不明。

 

他收回目光,环顾周围,走到贩售机前买了一瓶冰茶和一罐冰啤酒。身侧细微响起熟悉而平稳的脚步声,雷狮瞥向对方,接过那罐冰啤酒扳开拉环灌了一口,骑士站在一旁,静望那些面庞稚嫩的参赛者,稍斟酌好语句,语速缓慢地问:“你看完了介绍和协议内容吗?”

“没有。”

安迷修提醒道:“生死自负,这样的危险程度你家人知道吗?”

稀奇又可笑的问题,少年海盗漫不经心:“知道。”

 

对方略一迟疑似乎还想再劝,雷狮淡哼一声,挂着半沉的晦笑,拖长音调:“我说——安迷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沉默不语,一路上对方没有明说也无故意掩藏,如果称没有从流露出的迹象察觉分毫这属于谎言,自己的确早有倾向和猜测。

大厅中央悬浮虚拟电子屏上的参赛者数据仍在刷动,远远地,一艘小型飞船停进宽敞的泊坪,短腿圆滚的裁判球身后,一位戴着长长红围巾的矮瘦男孩抬高帽沿,视线仔细搜寻着,无形低调得像个影子。

雷狮扬起下巴尖,冲那个方向一点,寥寥昭示着血缘:“你这不就见到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安迷修微皱起眉,不太赞同地看了看他,但并未直接置喙他们的个人选择。

    

叫卡米尔的男孩找了过来,骑士听见他们简洁的聊天里提及的另外两个名字,大概是尚未抵达的雷狮的小团队成员,冷静审视的蓝眼睛数次扫向他,他礼貌地一颔首避开了。晴朗的阳光模糊了些微白色的肩线,天空蔚蓝,雷狮望着那离开的挺拔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您欣赏他。”卡米尔低声说,“凹凸大赛很危险,需要拉拢吗?”

“没必要,他不会喜欢帕洛斯和佩利。”海盗头子淡淡道。

“佩利?”男孩略诧地看向兄长,对方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拉低帽沿,“您应该再加强一些影响。”

雷狮一勾嘴角,不置可否,示意他跟上,去进入预赛场地:“卡米尔,猜猜看,这个大表演场里最后——能活几个?”

“……我不确定。”他顿了顿,“参赛名单里有圣空星的嘉德罗斯,雷王星上……?”

对方没有接话,能量的虚拟光亮起,他们被传送至不知位于星球何处的预赛区,灼热的风从遥远的未知之地卷来,放眼不见边际的金红岩浆汩汩涌动,雷狮居高临下,将元力技能增幅过的雷神之锤扛上肩膀:“开始吧。”

 

 

不出几日,从排行榜那些迅速上蹿的序号里,很快有消息灵通的参赛者认出了几位星际名人,安迷修经过大厅的用餐休息区,远远看见已经汇合的雷狮一伙,两个生面孔与名字能对上号。排名在前的参赛者周围通常会空着一圈位置,他们周围更甚,骑士皱起眉——连智能度高的小机器人也不敢靠近。

 

关于海盗团的小声议论细细碎碎传进耳朵,他们旁若无人习以为常,佩利大吃大喝的碗碟垒起来比帕洛斯的头还高。乍听那些来头和劣迹,安迷修英挺的眉下意识一凛,看向话题中心的海盗,轻怔着慢慢稍缓,嘴唇和下颌的线条严肃绷锐,浅绿眼睛因思虑而垂下、再几分复杂几分了然地抬起——

 

雷狮玩味地盯着对方,将那些细微变化的神情尽收眼底,做了一个口型:

『嗨。』

顿时骑士眉头皱得更紧了,欲言又止。

 

无声的对视之中,安迷修把求证和劝诫的话吞回肚子,向点餐机器人要了打包好的午餐,转身打算回赛区地图。身后响起海盗头子恶劣恣意的笑声,他有点恼,侧头冷冷地甩了一眼,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大哥,他走了。”卡米尔低声陈述。

雷狮抚着额头,半晌,终于收好忍俊不禁,一条手臂挂上椅背:“那家伙的表情比我猜想的还有趣。”

“他很厉害,单枪匹马清怪的效率不比我们低多少。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看来,他应该不仅不会主动猎杀参赛者,还可能特意放过,甚至让渡本可以到手的积分,如果后期还能保持这个速率……对我们而言很棘手。以后是敌人了吧,需要多加防备吗?”

“敌人?”他戏谑地重复一遍这个词,“谁跟谁?”

“……”卡米尔一愣,不解道,“大哥,安迷修跟我们不可能是一路人。”

雷狮瞥了对方一眼:“他没杀过人吗?”

“……”

“老大,那是谁啊?”佩利懵头懵脑地嚼着鸡腿凑过来。

“你一个人出门要躲着走的人。”帕洛斯观察完全程,拖长调子平淡插话,过了会儿,发现海盗头子始终没有表态,用一只剥到一半的大蟹钳塞住那一连串大嗓门的“为什么啊他很厉害吗很厉害吗老大我们去找他打架啊”,“安静,笨蛋。”

 

手指来回刷了几页积分排行榜,他仰头喝完余下的扎啤,啤酒杯往桌上一撂,站起身整整头巾和衣角:“跟嘉德罗斯三人的积分差比昨天的远,佩利,刷怪的时候不要贪玩。”

被点名批评的人型犬科屁颠颠追过去:“老大,打怪太无聊了,我们去杀人吧。”

“大赛刚开,现在个人积分普遍不高,效率收益不如高级怪。”卡米尔解释道。

“可是真的无聊啊——”佩利挠挠脑袋,“分开行动吧分开行动吧,我和帕洛斯二打一,趁早减少竞争对手对不对?”

男孩不为所动:“首要目的是将积分刷满。”

“卡米尔——”

“帕洛斯。”雷神之锤往地上一顿,雷狮的语气不紧不慢,“看好他。”

带有阴沉警告的一眼,似乎并不仅针对佩利一个,帕洛斯低了低头:“是,老大。”

 

自那之后,安迷修几次三番撞见海盗团的暴力抢怪乃至杀人现行,并且程度和数量的严重性随着预赛进行的时间增加而不断上升,也跟他们半试探半制止地打过几场,有时相隔几个大地图都能听到传闻。骑士渐渐忍无可忍,在一片高级野怪频出的荒郊堵住暂歇中的海盗团,试图告诫海盗头子约束此类行为,尤其停止放任帕洛斯和佩利的私下针对参赛者的“偷猎”行动,对方坐在高岩上边笑边喝酒,戏观手下讥讽他,显然全当耳旁风。

 

安迷修缀起鄙嘲的笑,微缩状态的冷热流在手掌隐隐成型:“虽大赛规则默许如此,但你们属于不缺积分的一群人,就不能够适可而止吗?”

紫眼睛投来一瞥:“你能站在这里义正言辞这么久,不是因为你自认骑士要遵循品德和守则,而是因为你够强。”

“也会有比我弱的却遵此信条的人。”

“所以他们的小命不过是看所面对的更强者的心情。仰仗鼻息又热衷群体认同的弱者里,臭虫远比强者里的多,从概率的角度,你认为可以容忍的与我的无差别打击算下来……”雷狮托着下巴,戏谑地一勾嘴角,“哼,可能我除掉的坏老鼠比你多得多,难道我比骑士阁下您——更正义吗?”

安迷修皱眉反驳:“你留下的恶果和波及的无辜不会赞同你这么说。”

“前者不在乎,后者没权力说。”海盗嗤笑道。

他漠瞪对方半晌,冷淡开口:“如果你们公平竞争,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原没有针对你们的打算,看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收敛起礼节和委婉的轮廓无声透出剑作为武器的锐利无情,来回的目光缓慢扫遍英俊的骑士,雷狮盯着那闭拢的嘴唇和冰冷的绿眼睛,抬起手掌,握住雷神之锤悠闲起身。安迷修注视着他,扬起了冷热流——叮得一长声,重重砸来的锤首与交错格挡的双剑微微振动,雷狮压低声音凑近,隐约兴味的狡笑:“正合我意。”

 

闪烁的电场不断击麻紧绷发力的肌肉,他无甚表情一挥,逼对方退开,翻挽手腕剑尖突刺。卷动的交锋气流削下一丝黑紫碎发,安迷修不冷不热地扯动嘴角:“是么。”

 

 

银白的金属隔板反射着人造月色,电流顺着拍上的手掌烧毁墙内电路,细长的灯光闪烁几下熄灭了,雷狮踹开拉门,甩了甩长长的巾摆,踏入这座什么也不生产的僻静工厂。黯寂的光线洒进钢架拱顶,微微照亮夜浓的曲折廊道,他看了看终端虚拟屏上的走动距离累积,等到某个数字时停下脚步,用脚后跟在附近敲了几下,蹲身撬开一块地板跳了下去。

 

落地声很轻,冗长的过道一侧是高而明净的玻璃壁,冷白的月光照进来,框棂狭长的影子印在分割线均匀分布的灰白色金属长墙上。他撇着嘴角踢踢其中一处,抬起这间的隔门,昏暗的不远处,有个背靠柜脚把着剑的身影倏然抬头。

 

雷狮一脚踏上槛台,戒备的绿眼睛紧盯着他,不速之客半矮下身跳进屋,一点不见外地找灯源开关:“别看了,就我一个。”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安迷修皱着眉收起元力,调出连通工厂智能枢的虚拟屏指令开灯,起身走过去将门关好。

“贿赂裁判球。”

“是胁迫吧?”他语调拉得冷淡平平。

 

暖黄的灯光照亮这一间狭窄的临时住所,只放着一个背包,旁边支着简易的小桌,摆有少量食物和水,空荡得连把椅子和床都没有——雷狮无视那句无关紧要的讽驳,嫌弃地坐地上:“骑士阁下,您苦修啊?”

“习惯了。”安迷修随口答道,拿起水刚递给对方,想起那么多过节,神情更冷几分,又收了回来,隔开一段距离坐下,狐疑地看着海盗,“有事?”

这一系列动作和态度令雷狮哼笑出声:“哟生气了?”

“没有。”

“耿耿于怀到连瓶水都不提供。”

“生气只是一时情绪,反感是长期立场。”

海盗头子轻嗤,不以为意:“不同的人需不同用法,不同时期一样要区别对待,一概而论纯属自添麻烦。承认吧,道德价值是强者闲着无聊的追求,弱者为苟活的自我宽慰。”

他无甚情绪地淡瞥对方:“那又如何?”

 

雷狮没有接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近,一只手拉住他的领带。安迷修疑惑地轻动眉头,对方慢慢摸了摸他的面颊,扣着耳根,鼻尖轻轻擦过,一张神色晦深的俊脸低了下来——简单而直接的嘴唇相贴。

 

亲吻退得很快,就着昏黄的室灯,他错愕地看着雷狮隐隐轻勾嘴角跨坐过来,两条胳膊若无其事地搁上他的肩膀,幽邃的紫罗兰色眼睛压得极近:“安迷修,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他怔愣地轻答。

“……”雷狮神情一滞,情绪不明地又盯了他片刻,淡哼一声,双手托着他的脸再次吻下来,放低的声音也咬得莫名暧昧,“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

 

安迷修又惊又懵得瞪大眼睛,这次对方有意碾了碾唇瓣,湿热的舌尖探进微分的双唇,那瞬间陌生的触感古怪的情绪终于令他彻底反应过来,猛地按住雷狮的肩膀推开,抬手匆匆一抹嘴唇,紧张严肃到舌头打结:“不、我不是,我确实不喜欢——不、不,抱歉你听我说,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你误会了。”

 

对方听得面无表情,有点粗鲁地拽过领带——

脸停在近处,安迷修侧头避开了。

冷恼浮上面庞,海盗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到底从哪个与世隔绝的角落蹦出来的,从没有过朋友吗,竟然会想跟我当朋友、只想当朋友?!”


“对不起……”他歉疚地低下眼睛,安静又恳切,“以后我会多加注意。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雷狮松开手,夺走他旁边放着的水,灌了一大口丢回去,手背潦草擦了擦,脸色阴沉地起身站去远处。

那人的大半张脸避在阴影里,微昂的下巴到脖颈绷出优美的冷漠弧线,环臂倚墙不知沉默了多久,安迷修静静看着他瘦挑的身影,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不愿再忍受寂沉沉气氛在狭窄屋子里不断回荡、发酵,雷狮瞥了一直投来视线的某人一眼,隐隐烦躁地摸了摸后颈,清楚这是个解压性质的微动作,他皱眉站直,索性打算离开。过道的人造月光似乎毫无变化,将宇宙海盗剪成一个银边微亮的轮廓,用狭长的影子稳定地在金属墙上投下刻度。

 

身后响起一句“等等”,长垂的巾摆晃了晃,他停住脚步,逆着漫寂的光线漠然回头。僵冷的月光像金属板甲那般,极淡极淡得镀银了英俊的骑士,邃绿的宝石深深嵌于眼窝,安迷修走出隔门,如同幕台灯下的剧目独角,站在冗长而晦黯的阴影边沿。雷狮睨视着这沉稳起来是个谜团的男人,又升起点烦躁,眼神渐渐格外冷淡。

 

“之前中断的交谈,你没有接话,但我确还有想同你说的。”

海盗不耐地嘲讽:“口才不行就少说话,你闭嘴的时候帅得多。”

“你不冷酷的时候比较可爱。”

“……”

对方难以言喻的恼瞪骑士不为所动:“可以倒过来想,人有更高的追求才会逐渐成为强者,道德价值仅为其中一大部分,还有更多同样重要的中性意义。在下只针对你们的行为,不针对你个人,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选择,如果你向我求助我一样会伸手。正因为如此,我欣赏你,始终在容忍,而你心知肚明,否则你根本踏不进这间屋门。”

“……”他沉默片刻,微余介怀地淡嗤,“难道不是出于待客的礼貌?勉强骑士阁下忍耐眼睛掺沙的痛苦,我乐见其成。”

“没有邀请的不叫客人。”

“哼。”

“我从未误解过你的本性,”幽暗的紫随着话音慢慢眯起,安迷修平静地注视他,“你是完整的,雷狮。”

 

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这人,半响,勾了勾嘴角,摊掌握住电光闪烁的长兵器扛上肩膀,仰头,月光斜过透明的玻璃高墙落在面颊。紫罗兰色眼珠子挪动着,目测玻璃壁的宽度厚度,他虚挥几下雷神之锤试了试,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安迷修,你不也一样么。”

 

“……等等,你在做什——”骑士诧异于他的动作,下意识抬手想制止,话音未落,伴着电光大作的锤首已经砸去,细密的皲纹向整面长长的高墙延伸,兀然一声清脆,碎裂声哗啦啦如瀑坠下,大整块的玻璃一大片一大片坍塌。

 

那些落入雷狮附近的被游动的高温电蛇融成粉末,皎白的月光洪水般泻进光秃秃的框棂,尖碎不平的玻璃边角将它们折射得更加朦幻晶亮。海盗隐隐笑着,翻动手腕,用另一侧锤首在半眯的视线里,虚挑起对方俊秀的下巴尖:“你应该再想一想我问你的问题。”

 

从安迷修的视角,这个武器冲他的动作则是警告的意思,他轻皱起眉:“哪个?”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雷狮展动眉梢,悠闲地轻轻哼笑一声,转身直接从空荡的裂墙离开。他微顿脚步,挥了挥手,迈向外面辽旷的荒野,“下次见了,骑士。”

 

 

 预赛临近结束,无人街的自动贩售机落下一瓶冰茶,安迷修拧开瓶盖仰头饮下,冷锐的浅绿眼睛无声观察了一圈,陌生的气息有五个,视线尚只找到三个。有组织的蓄谋显而易见,他与寻常无异地走了一段距离,颠了颠喝空的茶饮,一只手按上腰侧的双剑,浅棕色饮料瓶被高高抛向朦亮的天空——

 

雷狮找过来时,四个元力球正陆续消失在轻淡的晨霭中,骑士把着冷流剑坐在一处屋顶,白衬衫粘着些微血迹。远远看见他,安迷修眼神微动,似乎并不怎么惊讶,情绪平平地偏开视线,大概不太想搭理他。他从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罐冰啤酒,走近打量片刻,目光深意地撇撇嘴角——身上没有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安迷修忽而握剑起身,疑虑不定地望着更远的地方升起的微小能量波动。

“哦,又死了一个。”那是第五枚元力球,雷狮淡淡说着,将眺望的目光移去对方脸上。

“我没有杀它。”骑士皱着眉头,打开个人积分界面,“我的积分没有变化。它撤得快,伤势不可能致死。”

他不以为意,随口道:“被‘偷’了吧。”

“雷狮。”

“嗯?”

安迷修把调出的积分排行榜虚拟框一个个排开给他看,前两百名左右变动很大,而且似乎还在继续:“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只听说鬼天盟有针对性集体行动。”快速扫览的视线顿了顿,其中那个小首领的排名上升异常迅速,他半眯起眼睛,跟骑士深意对视,指了指附近的一栋银白金属大楼。

 

楼内只有手动启动的智能机器人,建筑墙面单调新锐的质感无形营造出冷而孤僻的视觉效果,电梯上到顶楼的餐厅,放满各式酒瓶的白色酒柜成为唯一配色丰富的区域。两杯加冰块的威士忌被自动机械盛到吧台桌,安迷修喝了一口,匀称的手指虚扣杯沿,余光扫向旁边的海盗:“你没打赢没有武器的嘉德罗斯?”

 

“什么话。”雷狮轻嗤一声,放下玻璃酒杯,“没必要多费力气,暂时放过了。”

“就是发现很可能打不赢一时占了上风见好溜了的意思吧。”他淡淡道。

对方冷盯着他:“预赛而已。”

安迷修没再多提,继续说正题:“那五个伏击者我之前没见过,应该是鬼天盟安排的企图捡漏的人,你们找了嘉德罗斯的空子,情况相同的格瑞大概那边出事了。”

“弱者集结妄图翻盘一搏,被搅混水的人收网坐取渔利。你既然早猜得清清楚楚,还安静地坐在这里跟我喝酒,看来是不打算插手啊。”雷狮托着下巴,看了会儿骑士搭于酒杯的手,浓透的琥珀蜜色衬着分明的骨节,“似乎不符合你一贯的行为准则。”

浅绿眼睛半垂着,他低声答:“预赛要结束了。”

闻言,雷狮并不意外,似讥似悦笑了几声——所以无论谁当第一百个、如何当上第一百个都已经无所谓。

 

默然片刻,安迷修突然开口,压得很低的声音异常冷静,像在陈述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情:“落选者会死,而不是被遣返。”

海盗微微挑动眉梢:“怎么猜到的?”

“放任参赛者自相残杀却允许败者存活离开,这种互相矛盾的事想想也倾向于不太可能。死亡留下的并非尸体,而是元力球,就像人体被元力化了。”

“没错。”雷狮嘴角一勾,不紧不慢地冲他举起酒杯示意,喝空了再倒满一杯,“上游养蛊,下游杀猪,这可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啊。”

 

安迷修静默地看着对方,指腹慢慢摩挲冰凉的杯沿,仰头饮尽酒液,将玻璃杯推远。手肘放上光可鉴人的桌台,他转头望向明净的落地玻璃窗,淡金色晨光烟雾般洒照空旷的天际,在雷狮的目光里,他的神情遥远而平淡。

 

『想充当太阳的话,就该把敌人踢到炽热的地狱,扒得一文不剩。不做到这种程度,就别做梦能用理想改变现实。』

『再变强一点,变聪明一点,安迷修!』

 

『是,师父!』

『水池旁,正在削尖竹竿的少年挺直腰杆,起身远远冲对方喊答。』

 

“安迷修。”

“喂,安迷修——”

 

他回过神,雷狮不知什么时候凑近过来,下巴垫在交叠的手指上,状似漫不经心道:“骑士阁下,今天您冷酷得有点出人意料。”

“……”安迷修不太适应地往后拉开些距离,“你差不多该跟海盗团其他人汇合吧。”

海盗头子不置可否:“上次那个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沉默许久,看了看雷狮,又避开视线,迟疑着迟疑着,好半天才低声说,“最近扎在几个高级怪区最后冲分,我……”

紫眼睛漠然盯着他,神色越来越冷。

骑士尴尬地挠挠脸颊,充满歉意地直视对方:“我忘了想……再给我几天时间。”

 

“……”雷狮面无表情,半响从牙缝里挤出声阴阳怪气的“哦”,扭头砸坐回原座,灌下一杯冰镇烈酒,仿佛漫去肺部的甜味腻得火气不上不下。他长长深呼吸,空杯往桌台重重一放,漠瞪着那人,言简意赅——

“滚。”

 

安迷修可能就在等他这句话,镇静地站起身,捏正领带、拉抻衬衣,一手反握无刃的冰蓝色剑柄,爽朗地笑着向他挥挥手:“那,下次见,雷狮。”

海盗眼神冷淡地目送对方跳上冷流剑,升高升空,从高处早晨的天窗飞走了。

 

 

 

TBC.

 

 


师父的话微改自《Legal 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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