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霆号

亲爱的,我靠对符号的过敏,来辨认气味。
文化是完整而连贯的,被隐喻般串联于每一行字符、每一滴血和每一个社会的人
——如果它不曾断绝的话。

【安雷】火的诞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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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Harpsichord Suite No.7 in G minor HWV 432:6. Passacaglia


Five.

 

安迷修睡醒了。他睁大翡绿色眼睛,惊愕地弹起半身,渐渐清明的脑海确认了自己确实是蜷窝在教授先生脚边睡了一觉,而且还被罕见地好意卷了被角盖住,留出他小半张脸,甚至顺手按实了颈处被子的空隙。

 

这种亲密着实不太符合对方的性格,他有些不知所措,旺盛的炉火辉映下,祖母绿般邃透的眼底倒映着侧卧的紫发巫师,鸦睫拢出的阴影极薄,微棱的颧骨涂着一羽莹润的光,仿佛暖和了常年苍白冷硬的面庞。雷狮仍睡得很沉,几乎陷进两层蓬软的白枕头中,幽紫长发略凌乱地贴合额颊和脖颈,睡衣领子敞着一隙散热的缝,裸出了一点颈窝和锁骨的形状,一条手臂垂下床沿,衬口露着一截瘦白分明的腕骨,指间松松勾住伏特加瓶颈,瓶底已经斜抵到了地毯上,旁边就是那本古老的铜壳日记,足以表明对方是怎样看着书醉困而睡的。

 

黄铜时钟指明已是下午,男孩抓了抓一头浅棕翘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抽走酒瓶,连日记一同放去床头柜,然后更小心翼翼地托住黑魔法导师晾了不知多久的手臂捂回被子里,再拉高些被沿盖至下巴,以免早散去酒热的颈领继续着凉。

 

壁炉的温度灼出了打过咖啡色釉漆的冬青木的清香,光与热沿着微暖的墙壁延至原本有些狭窄的盥洗室,里面金色的镜墙被散发着暖姜光源的灯盏照出奇异的琥珀质感,虚幻地扩大的视觉空间变得更加边界朦胧。漱口水里漂浮着几片薄叶,这是当地盛产的一种草药,对清洁效果有增幅作用,提纯后能被作为配制提神醒脑类药剂的常见成分。

 

热水敷过的稚嫩面颊热腾腾地冒着汽,安迷修洗漱完拈了一片玻璃瓶里的同种叶片,嗅了嗅含进舌下,一个呼吸间叶片化成流动的木元素饮入喉咙,双目与脑海都像雨水洗过般清晰了几分。精灵族天生亲和木元素,辨别、使用木元素充沛的绝大部分植株的能力几乎本能,所耗的魔力也远远比常人小得多,即使他其余的四分之三的人类血统已经削弱了的这一助益良多的种族天赋。

 

他从巫袍兜里掏出那枚小黄金骨头,小声喊道:“哈扎卡。”

恢复原样的黄金骷髅发出的骨架声令男孩连忙来回比划“安静”,虽然这强人所难的指令必然地没能被忠实的骨头仆从理解,但幸好难得睡沉的黑魔法师也只是无意识地细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真的被吵醒。

 

安迷修松了口气,套上行李箱里抽出来的厚实的白狼皮毛长斗篷,一边梳理整齐头发,用金边墨绿缎带扎好颈后的长马尾,一边低声叮嘱:“我出门一趟。你煮一小壶姜茶,等老师醒了端给他喝,一定要是热的。对了,他肯定不爱喝姜味,记得倒好后调一勺蜂蜜进去,最多、最多两勺半。”

 

哈扎卡抬起骨指,虚摘下不存在的羽毛帽,脚后跟退半步,像每个合格的管家一样,弯腰行了个送别礼。小学徒笑了笑,挥挥手,脚步轻快而无声地出门了。

 

他先去旅馆楼下向老板订好晚餐,戴上斗篷的兜帽,打开门扎进鹅毛大雪里。两旁积雪堆得比屋顶高,清理过的路面依然覆盖着坑洼的冰层和松软的新雪,街道上零星有铲雪的人影,他们被严裹在深色的厚袄和皮草下,在昏黯的幕布景里只裸露出了眼睛。

 

这座雪山上的城镇坐落于山腰间相对背风地势较缓的一处位置,商贸兴旺往来繁杂,在多山川湖泊人口稀少的寒冷北境,已经是比较重要的聚集地,隶属一位公爵的领地,沿冰冻的河道往西北走就是那座领主的马堡所在的主城。镇上没有大城才有的半官方性质的药剂协会、炼金工坊等分据点,遍布大陆各处的冒险者公会的交易大厅是最普遍的替代机构,只不过总所周知,交易的结果更看财力和运气。安迷修并不为前者困扰——当然不是他自己变得有钱了——很早之前,来历神秘的教授先生曾丢给他满满一袋金币,说随便用。在这位小小的“代理人”惊讶犹豫时,对方不以为意地一斜嘴角“凭你是花不完的我的钱的”。

 

冒险者公会进门处是可以进行自由交易的场地之一,此时主要暂驻着两大支清点货物的商队,公会的鉴定师和估价员拿着纸笔单据站在一旁,边记录边与商队的负责人商榷。安迷修经过的时候扫了一圈,记下几样需要购入的货物,准备一会儿再过来交流。他走近交易大厅的柜台,向人员询问要补给的易携带食物、布料绳索等出行常用工具、药材和炼金的原料及少量成品,在这里买卖相当于有公会作保,价格和货源质量都相对较稳定。

 

整间嘈杂的大厅只有他一个孩童,接待他的柜员是位脸上有雀斑的红发女士,身量轮廓和装束口音都是典型的北境本地人,打量了一下这位在环境里显得突兀的俊秀男孩,目光在魔法袍上的纹路和徽记略略停留。安迷修摸出几枚光泽醇亮的金币放到桌面,比起由各地区王公贵族分别铸造的成色不一、流通受兑换限制的银币,由几大炼金工坊统一发行的金子是个全大陆通用的好东西——同时也某种程度上证明着所有者的来历并不寻常。

 

红发女士举起金币对着灯光一一简单查验,撕下记录的单子递给取货员,借着等待的时间问道:“嘿,你叫什么名字?是特威尔大街上那座魔法学院的学徒吗?”

“特威尔大街?”

“公爵老爷的马尔堡所在的那条大街,我们公国唯一一座魔法学院就在街道的另一头。据说当初公爵小姐入学时,整个王城的人都观看了那支雕刻金车素花家徽的华丽车队……好吧,看来你不是。”对方自说自答完,耸耸肩,“孩子,你来自哪?就你一个人吗?”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女士,我和我老师一起从圣梅德鲁学院来的。”

“好像听佣兵们提过。”女柜员回忆片刻,不在意地摇摇头,捡出找零的小银币铜币放到男孩手心。即使以圣梅德鲁魔法学院的久负盛名,从遥远的大陆东部传到北境,也只是一个与山谷里的老松树无异的寻常名字,连符号代表黑魔法还是白魔法都没能被分清。

 

“噢这么多补给,你们接下来大概还有一趟大远门。”分装成几个小箱子、皮袋子的货物摆满了长长的柜台桌,引其他旅客陆续投来的探究视线,红发女士清点完数目,瞥了一眼空着手的小孩,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就搬不动多少东西。“你怎么搬回去?有住的地方吗,需要公会派人替你送过去吗?”

 

“谢谢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安迷修礼貌地笑了笑,抬起杜松木魔杖冲物品堆一点,肉眼看不见的风元素簇拥它们纷纷悬空,在姜黄色的明亮灯光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嘴唇翕动,默念的咒语生效,箱袋飞快缩小,像塞进无形的泡泡里一样,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因为高深的空间魔法并非他现在能稳定掌握的领域。尖耳朵不着痕迹地微竖,他谨慎地勾出被遮在衣服里的项链,上面垂挂着比男孩的指节明显大了一号的戒指。

 

金绿宝石的切面清澈剔透,折射晶莹炫璨的火彩,那些缩小的物品排着队飞入,里面实际是由几百个魔法矩阵的折叠而成的储物空间,相比之下,这枚昂贵的宝石本身的价值甚至不够被提及。安迷修冲好心的女柜员挥挥手,走到门口跟那两支新驻进的商队交易来一些质量上乘的原料和毛皮,同样装进了戒指里。他把项链塞回衣领内,重新披上厚绒绒的白狼皮斗篷,带上兜帽,钻进屋外不再像来时那样安静的风雪里。

 

 

冰雪在深青的松针上抖落又积起,雪粒一簇簇扫过僵硬的面颊,尖耳朵缓慢轻动,湿暖的白气飞快弥散进呼啸的寒风。男孩揣手缩肩,捏着袖口露着的那截魔杖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昏暗的傍晚中,远处屋舍断断续续连起的暖色光源抽象而飘忽。

 

野外并非善地。

这样的环境影响到了他敏锐于人类的感知,他微低着头,睫毛抖下两三片的冰晶。

 

神经突然被极微地挑动,来自松林的预警——安迷修本能向前一扑,雪白的狼毛披风跟松软的厚雪几乎融为一体。

一道异常隐蔽的魔力波动停滞了一瞬,飞快藏回冷冽的风里。

 

几道尖利的骨刺突破冰雪,连续地在雪地刺出偷袭者的位置,风声依旧扰乱着判断,树林里凌乱的踩雪声隐约夹杂有金属与骨刺的碰撞声。安迷修拧紧眉头肃着脸,压抑地呼吸着寒冷的碎雪,精灵族的尖耳朵终于捕捉到对方躲避时发出的一声低低咒骂,魔杖尖绿光一闪,一座骨牢森森拔起。

 

风骤然变得锋利,割出刺耳的厉音,如同无数极轻薄的无形之刃被撒网般掷来。小小的白色身影一跃而起,一道早有准备的寒芒瞬间穿透风雪,瞄准他的背心!

男孩一惊,身后的空气泛起防御波动,稍微阻缓箭簇。他近乎本能地凝聚魔力,反手抽出一把凝结冰霜的细长骨剑,旋身斜横一挥,将将挡开。

尖锐的箭头擦过他,深深钉入雪下的冰层。

 

握剑的手臂被震得微麻,身体被力冲得倒翻出去摔在雪地上滑行,安迷修瞬发了一个风魔法,借此阻势飞快爬起来,躲掉了随之而来的一排范围攻击。不远处昏黑的树林里,对方身陷骨牢,似乎再次支起了那张尚不确定是否经过炼金处理的半臂长的十字弩,安迷修匆匆瞥了眼已经挂上冻霜的金属箭簇,再次换躲去另一棵高大的松树后。

 

他抬起魔杖默念咒语,一朵火焰扎眼地出现在骨牢顶,转瞬熄灭——

偷袭者是一个跟随商队的猎人。

 

短暂的光亮足够安迷修看清,尽管没有被认出位置,但对方可能也擅长风魔法,很快就能找到他。皱眉思索间,他那坚固度有所欠缺的骨牢已经被猎刀劈开了处缺口,安迷修握紧骨剑,计算着余下的魔力。召唤术作为一种效力弱化的临时契约,中高级有“明示”的要求,无法默念,他再次补上骨牢,手掌一按树干,开始低声吟诵长节的召唤咒语。

 

茂密松枝瞬间硬化、生长下来,替他拦了一层戾风,苍翠的松针和断桠混着雪簌纷纷扬扬,安迷修念完最后一个尾音,灰黑色召唤阵上的魔法纹路亮起流动的光,如同烧焦的夜,在铁蹄踏出的那刻,男孩的剑尖卷动寒冽的冰霜,迅捷而精准地刺碎剩余的风刃!

 

亡灵的盾牌越过他的后背,沿着他剑的余势向前、向前,战马发出古老金属的呼吸,缓慢悚然的虚无与寒冷在冲锋的骑枪上凝固,那一刻这里所有的『生』都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侵袭。

 

他隐约听到了猎人用哪处方言说出了一个词语,如同惊起的不详鸦群,他不认识那作为载体的语言,但冥冥中的世界意志知道它的含义——那是象征『反相』与“死”的东西。

 

但安迷修无暇再顾及,他的脸色比冰还苍白,向黑邃的森林更深处逃去。随着他的远离,高大的亡灵骑士渐渐耗尽魔力,消散成无形的元素沙粒,回归无处不在的“源流”。喧乱的风雪中,有生机的森林是更安全的,他甚至不需要睁眼,本能会指引他抵达想到的出口。

 

虽然深处的密林间穿行有不大不小的麻烦,从来无人清理过的雪厚过男孩的腰,安迷修不得不爬上高壮的松树,沿相近交错的枝干跳跃,但所幸密集的风元素让已经魔力见底的他能勉强维持住初级辅助风魔法来节省体能。

 

在他的感知里,这片地带年长得惊人,可能像他悄悄去过的精灵族领地一样古老。是因为寒冷让时间和生长格外漫长吗?还是……他想起这座雪山靠近他们的来处,那个神秘奇异的“阿莱夫”,地龄与环境因而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吗?森林对男孩没有结论的胡思乱想一无所知,但通过与元素的亲和反馈给了安迷修另外一种模糊的意识:它们见过“它”,与他带来的那种力量一致的东西,“它”在它们之间已经很久很久了。

 

 『它』?

安迷修想去查探究竟,但眼下的时机并不适合,迟疑片刻,还是暂且摇了摇头。

 

飘现的光源抽象如星点的火苗,小学徒喘着气靠近刚入夜的街道,发汗和疲软令白狼毛斗篷似乎变得格外厚重。有些滴漏式的灯盏刚刚被主人家熄灭,更多的还在稳定地烧亮夜色一角,人类的存在感在荒莽的自然里微不足道又如此清晰。他走到最显眼的旅馆前,抬头数过那些帘布微亮的窗台,雪花飘落冻红的鼻翼,他调动起恢复了一点点的魔力几下攀上台沿,敲了敲坚固的玻璃窗。

 

黄铜般光泽的骨指掀开一缝帘幔,空荡荡的眼眶靠近橡木窗框,似乎用不存在的眼珠打量着他,很快认了出来。哈扎卡打开窗栓,颌骨抖动下几片深红的干花瓣,壁炉的暖气扑面而来,玫瑰旋过他的脸颊飞入身后的风雪,余下丝丝缕缕钻进鼻尖的暗香。

 

安迷修跳进屋里,温差和累懈使他再穿不住斗篷,第一时间解掉交给一旁的骷髅仆人。他长长舒了口气,摸摸早跑乱的头发,走向另一侧半掩的里屋,灯光、红茶与暖气的来源,推开门时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捡进来了什么小东西。”

 

雷狮放下青色的茶匙,一抬紫眼睛,视线在学徒这里停顿了片刻,投向更后面的关好门窗的哈扎卡,打个转又回到男孩身上,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还捎着上一句的调侃意味:“安迷修,你从哪里‘流浪’回来的?弄得一身乱糟糟的。”

 

“……”小东西轻咳一声,站得端正了一点,“导师,晚上好。”

“过来。”

男孩听话地走近,看到对方茶杯底盘沿那小撮显然被挑出来的姜丝,拉出椅背的动作小幅一顿,默默无语地在茶桌另一侧坐好。

 

腾腾的热气后宽松的山羊绒睡衣领口裸露出的锁骨和皮肤,似乎不像往常那样苍白,可能是起床不久,对方细长的指节上难得什么也没佩。雷狮收藏的中高阶魔晶戒指太多了,隔三差五换着戴还能十根手指不重样,即使是珍贵得多的空间魔晶,似乎在对方眼里也不是什么多值得重视的东西。他确实很好奇对方的来历和成谜的过往,但平时的交谈里对方从未漏出过一星半句,可能是有意不予提及,所以出于礼貌他也不去探究。

 

安迷修拣出脖间好端端挂着的戒指,这枚招来贪财猎人的空间系金绿宝石,之前被从导师食指摘下丢给他。就像很久以前魔法尚不繁荣的时代,凡人写在故事里的魔龙一样,打着半梦半醒的瞌睡,从财宝堆里用指甲尖挑给他一枚火彩璀璨的宝石——据说是三年级期末奖品,指环尚大了一圈,只能被系成项链戴着。

 

“我去买了一些物资。路上碰见了一些意外。”他小声汇报。

他的导师随口应了,搅动几下热茶,松开手指,茶匙清脆地轻叮杯沿,而后平平一推——将这杯依然被煮出了姜味的加蜂蜜的红茶推给了自己的学徒。

“……”安迷修看着对方不说话,心里小大人一般叹气。

雷狮“残忍”地挫败了这种悄悄殷勤的小伎俩,一拢垂散的紫黑长发简单在颈后扎起,魔杖遥点一下一旁侍立的骷髅仆人,让它去按晚餐铃。小孩低头喝茶,他闲闲支着下巴,看热气卷过那半掩绿眼的细睫毛,乖而安静的样子,不太在意地问道:“什么意外?”

 

 

一夜断断续续的风雪让积雪又增了半截小腿的厚度,偌大的望不见边际的森林寂静无痕,白天比雪夜更冷得呼吸如冰,不适宜人类久待的地方,此时半空深青叶密的枝干上,正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安迷修十分犯难,因为他的老师认为他应该进行一次跳水动作——如果换个似乎更优雅的措辞——要像狐狸捕猎雪窝里的兔子一样,起跳,头朝下扎进雪堆里。

 

“我觉得我们还是将这一小片的雪层融化掉吧。如果那个据说‘散发暗系元素或者施加了黑魔法的载体’在更下方的冰层里呢?”他提出建议,以示对上一方式的婉拒。

宽阔的巫师帽沿下,俨然是一幅“又到日常逗学徒取乐的时候”神情:“我觉得不行。”

“……”安迷修一边思考着自己是否该学会撒娇以便让日子过得正常些,一边再次努力婉拒,“这不太安全。”

“怕什么,哈扎卡很喜欢你。”

双关含义令他一梗,不知道该答什么,好一会儿才说:“您应该多爱活人一点。”

雷狮瞥着他,话音略显意味深长:“是你对‘死’人的爱还不够多。”

“……”安迷修一时默然,小声问,“我没有合格吗?”

“那是我说了算的事。”黑魔法师捏着皮手套边沿拉实,不再继续跟他站天寒地冻中闲扯,紫衫木杖尖闪烁起紫电火光,不稳定的元素聚集过来。

 

随着魔咒的更换,积攒的能量瞬间激烈向外放射,在雪地上烧出大致连续的灰烬,焦黑的线条勾连成一个火属性的复合魔法阵。雷狮微微转动拇指上的黄水晶戒指,从中取出一瓶增幅药水,打开瓶盖向下泼洒。淋了一遍的魔法阵继而被激活了,高温的魔纹纹路开始稳定地融化积雪,平整的雪地渐渐出现还在飞快扩大的凹陷。

 

过了一会儿,积雪已经化完,更下方是坚固的冰层与冻土,融化仍未见底,雷狮微皱一侧眉毛,拿出第二瓶增幅药水,直接抛进了雪坑。这个临时的“深井”继续向不知那处的地下延伸,很快超出了森林能扎根的深度,而后得到魔力的补充和第三次效果增幅。

 

“安迷修。”

被点名的立刻乖觉地答:“是!我下去找。”

 

结果还是要跳坑,男孩默默裹紧魔法炮压低帽沿,在周身风魔法的护送下一头扎进黑乎乎的洞里。魔法阵还有余温,不至于成为大型冰窟,距离森林所说的来源已经很近,熟悉的感觉充斥整个空间,比平时与黑魔法系元素的接触更浓郁,更像……他点起火团照亮,扒拉那些成堆成堆的、不及彻底化尽半泡在雪水里的冰渣。

 

翻找中,一颗鸡蛋大小的红晶体轱辘辘滚了出来,听见动静安迷修一愣,看向那枚在昏暗火光下极深邃神秘的红。

他怀疑地将它捡起,椭圆的,表面光滑得不像天然。如果感知没有出错,确实是这块宝石一样的东西,在源源不断散发着那种感觉,如同——

 

『阿莱夫』

 

他沉思着这会是什么,心不在焉用风魔法形成向上的气旋,准备回到地面。然而增强的风压似乎触动了哪条残留了效果的魔纹,安迷修后背一僵,不及更多的反应,魔法阵就已进入最后一个阶段,自毁的坍塌结构释放出爆炸的冲力,将人直接掀飞出去。

 

男孩木着脸,身体快速上升,不由自主地翻滚,很快就重新看见了无边的白天与雪原。开阔的画面一晃即换,下坠感取而代之,他好像听见了不知哪个方向的长翼扇动,那声音被加剧的眩晕拉长,他下意识闭眼,以为要在雪地里再砸出个人型坑了——而后有点昏头昏脑地被一双手臂接住。

 

小安迷修窝在雷狮怀里发懵,被抱着飞出了好一段距离,才回过神:“导师……导师,我们这是去哪里?”

“魔法塔的传送阵。”他没有特别留意地图上的名称,“这里领主堡叫什么?”

“呃,马堡?”

“哦。马堡的魔法塔里的传送阵。”

话题结束,小孩安安静静继续走神,不说话了。

雷狮瞥了一眼对方手里捏着的东西:“只有这个?”

“啊?啊、啊是的,只有这个。”安迷修看向那枚深红晶体,神智终于正常了一点,打起精神问,“这究竟是什么,您认识吗?”

“一枚蛋。”

“……?……???我不明白……”

“黑魔法系魔兽蛋。行了,别再发傻了。就是你想的常见的那样,用它当媒介进行契约召唤,就能从异空间拉来一头魔兽宠物的蛋。”

男孩惊奇道:“真是蛋啊……为什么蛋会是晶体?召唤成功后会裂开吗?会出现什么魔兽?是随机的吗?”

“跟其他矿石或植物产生的沉淀物相似,高密度高浓度则容易凝结成稳定的固态,纯度越高越接近晶体。这类魔兽蛋实际就是具空间系魔力的能量载体,像这种已经与宝石没有多少差异的,确实很罕见,说明它能跨的空间广,召唤级别高。所以召唤完它的能量就基本耗尽,如果你不打算用它直接进行召唤,当成空间系宝石高价卖掉或做成魔力戒指也可以。”

安迷修连连摇头,浅绿眼睛里荡漾着期待:“我想召唤一个搭档!”

“你卖掉它的话,能让你至少过上二十年无需工作的富裕魔法师生活。”

男孩一怔,感概了一句“这么贵啊”,而后依旧摇头。

雷狮对此不感兴趣,无所谓道:“那你对照你的魔兽学书,自己选个时间。”

 

他们飞了一段时间,从空中远眺,已经能鸟瞰见主城。开着丛丛橘黄的高地上伫立着尖顶积雪的公爵城堡,那些花应该就是公爵家徽上的金车素,大陆通用语叫山金车花,高寒地带的人都喜欢它那鲜活的色彩。

 

据说叫特威尔大街的那条主街的另一头,有座修道院一样的庄园,应该就是这片地区的魔法学院。城内另一头,跟城堡、学院的位置呈三角形的建筑,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通称“魔法塔”,即魔法协会的分支驻点,名称来源是中心那座全大陆各地都大同小异的标志性的尖塔,大多为图书馆,周围则一般是有许多其他协会、店铺或公会分列的广场。

 

“之后我们要去哪里?我是指传送后。”坐拥“巨款”的安迷修比往常活泼,语调里溢出些兴奋,“是回学院吗?我们已经出来一年了。”

“不,我要去一些商会总行和拍卖行。”雷狮并不被这种欢快感染,拖着一点尾音,漫不经心地提了些地名。

 

年幼的学徒囫囵听着,他对这些地方的了解仅限于大陆地图上的标识,但这些坐标是逐渐向大陆西岸的,于是,自然而然地,一个他熟知的名称出现在了句尾——安迷修不禁愣神,情绪像被打了镇静剂。

 

但是他倏然一惊,因为刚刚还堪称“体贴”的导师阁下毫无征兆地放开了手,直直坠落的风声和失重感如此相似。

……甚至因与之前间隔太短,而产生了时空重叠的微弱错乱。

悬停半空的教授先生大半脸庞被巫师帽沿掩住,越来越看不清神情,安迷修估测着飞快拉远的直线距离,可能是习惯了,以至于还有点放心的释然:该砸的坑总是要砸的,黑魔法师的恶作剧可能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他近到能闻见松软的雪地气息时,仿佛看见那道身影动了一下,紫衫木魔杖尖点向他,骨翼不慌不忙地收拢了。

而后,下一个瞬间——

他重新出现在下坠前的海拔高度。

 

魔法收尾的效果给他留了半秒的反应时间,慈祥地允许他看清被“移形换位”后雷狮的轻松落地,而自己还被施加上一个很短的“魔力禁锢”咒语,像过于真实的回放一样,猝不及防第三次自由落体。

 

砸出雪坑前,学徒魔法袍上的防御魔纹隐蔽地亮了一下,安迷修得以滚得满身满头雪渣子,苍白地摊开四肢,在天旋地转中急促喘气。

缓上片刻,空中一颗披着兜帽的黄金骷髅头歪歪斜斜俯“看”着他。

 

“哈扎卡……”男孩有气无力喊道。

高大可靠的金属骨架将他抱起来,往不远处入城的方向,几步一小晃地去追赶前方深深的黑巫师背影。

“三次啊。”安迷修身体发软地躺着,半是感慨半是委屈。

 

自是无人答他,只有雪地被踩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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